阅读李占刚的诗歌时,我最主要的感觉有两个:一个是惬意,一个是感伤。惬意是因为他的诗歌及其诗写方式以及诗歌的内质,这些情感饱满、语言干净利索或有感而发或有的放矢的抒情诗,让我深感惬意,这是一些有话要说有情要抒必须写出来不写不行的诗歌,就如同母鸡孕育了鸡蛋,下蛋以及蛋的呈现,是顺理成章的逻辑结果。感伤的原因则多一点,首先,我为李占刚对诗歌的热爱而感伤,一个如他这样的社会成功人士,完全有可能放弃诗歌,按照社会的标准度量衡,把自己量成一个更为体面的金钱的人或者事业的人或者行政的人,但是,李占刚一直都是一个诗人,他留学,他读书,他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他从一种职业到另一种职业,他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管生活怎么变化,生活在生活中的李占刚都是一个诗人,热爱是有关于李占刚诗歌的第一个关键词,而热爱,事关他的灵魂,他的灵魂中有一对有力的紧紧拥抱着诗神的双臂,几十年来,拥抱的姿势和力度从未改变;其次,我为李占刚对诗歌写作的坚持而感伤,生活变化幅度之大如李占刚者,其实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机会放弃诗歌,然后沿着社会和世俗的方向在另一条牛逼的大路上狂奔,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坚持诗写,即便很多年来他与诗坛的关系已经若即若离,他与诗坛的距离已经在变大,但是他一直都在写诗,因为他写诗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诗人身份,也不是为了在中国诗坛上站住一席之地,更不是想通过写诗改变命运和有所获得,他写诗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诗,他写诗是因为他的灵魂要通过诗歌发声和显形,他写诗只是因为他要写诗;此外,出现在李占刚诗歌下面的一些地名如长春,吉林等等也让我感伤,因为它们让我想到了吉林诗歌,想到了故乡,想到了吉林80年代诗歌以及更为宏大的1980年代中国诗歌,那个吉林诗歌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而李占刚,开始于那个时代,不忘于那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吉林诗歌黄金时代所结出的果实。因此,我还是愿意把身在上海多年的李占刚看成是一个吉林诗人,他是吉林诗歌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也许,对现在的诗坛来说,李占刚更应该是一个“新归来诗人”,一个1980年代开始诗写,90年代以后因为各种原因和诗坛开始若即若离 ,新世纪以后尤其是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后强力回归的实力诗人。新归来诗人至少有两点值得人们注意,一是他们起步和出道于1980年代,而1980年代堪称是中国新诗的黄金时代,中国现代诗歌和先锋诗歌的成就和强大始于也成于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开始诗写和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诗人,因为沐浴了大时代的风云,所以特别的值得信赖;二是新归来诗人皆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和体验,他们生命的复杂性和深刻性为他们的诗歌提供了不一样的写作动力和质量,而且,他们的受教育层度、社会成功程度和多年来对诗歌的坚持以及距离感保证了他们的诗歌必将是一些与众不同的成熟之作,何况,这些人在80年代时都曾经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潜力股。
但我无意在新归来诗人的版图中观照诗人李占刚,我更愿意在“吉林诗人和诗歌”这个分支中探求李占刚的诗歌,我希望我能够透过李占刚的诗歌,再次看见吉林诗歌和吉林诗人的某些本质性的特点,而这些特点,似乎并不为中国诗坛所注意和注目。
抒情诗:我注意到李占刚的大量朋友和诗友们都在强调一个问题,那就是,李占刚是一个抒情诗人,他写的是一种本质上的抒情诗,对此,我完全赞同。李占刚一直都是一个坚守自己抒情本体的抒情诗人。
说一个诗人写的诗歌是抒情诗,有点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绝大多数现代诗歌就本质上来说都属于抒情诗,说李占刚是一个抒情诗人,是说李占刚多年来基本坚守自己的抒情本体,其抒情的姿态几乎一直不变,一种个人性的视角一直保持在李占刚的诗歌中,他几乎让他的诗情一直沿着一个方向从他的心灵中倾泻而出,他写得不复杂,能指和所指都不复杂而且大致在一个范畴中,对一个诗人来说,这也许是某种单调,但坚持下来也可能是一种特点。我个人认为,吉林绝大多数先锋诗人所写的诗歌都是一种具有风格延续意义的抒情诗,甚少风格上的变化和技术上的更新换代,吉林诗人,几乎一找到自己的声音,就一直留在这种声音中,很少在方法、风格、题材和内容上加以变化,而这种写作,对才华的依赖性更大,当才华不逮时,诗歌的质量就会有所下降,李占刚写的不是特别多,所以,他的诗歌在灵感的强度、情感的丰沛度和整体的完成性上,都比较均衡和成熟,甚少自我重复和失手之作。
个体性:个体性是指李占刚的诗歌一直都是自我样式的,甚少受诗坛上其他样式和风格的影响,他也不去人为的追逐某种风格、流派和写法,在他的诗歌中,甚少集体写作、流行写作和阶段性风格的影子以及影响的焦虑,他只写自己想写的抒情诗,为自己的所感抒情。李占刚早期的诗歌无疑是从朦胧诗的大地上长出来的,北岛舒婷顾城的影响时有所见,但他写的都不是他们样式的诗歌,是李占刚自己的抒情诗,在语言、风格、技巧甚至词汇、意象上,都规避了其诗歌来源的强力影响,这种规避,不是有意的技术的,而是自发的,生命本质意义上的。同样,作为上世纪80年代初的大学生诗人,李占刚的诗歌也不是彼时典型的大学生诗歌;同样,深处第三代时期的李占刚,其诗歌也不是第三代的,虽然他80年代的一些诗歌中也有意识流、生活流、荒诞和黑色幽默意识等第三代诗歌的显形基因,但总归还是李占刚式的抒情诗。李占刚诗歌是那种基于自己的一己身心体验,抒发自己之情感的单向度抒情诗,这种个体性诗歌,似乎也是吉林诗歌的一个特点,缺少必要的风格背景,缺少足够的写作向度和技巧意识,个体性的抒情和诗写,不对文本有更独特的文本性追求,这种吉林诗歌的特点,基本保留在李占刚的诗写和诗歌中。
口语基础。口语基础是说李占刚诗歌的语言。读李诗时,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诗歌语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诗歌语言,其技巧的使用和诗意的呈现依赖于何种语言质素,经过反复阅读,我觉得,李占刚的语言是以口语为基础的抒情话语,其特征是并不过度口语,并不指涉更多情节性细节戏剧性的生活化内容,而是抒情性的(并不是歌唱性的,依赖于微妙的意味表达和诗性话语);并不过度营造意象隐喻象征等,以口语为基础,但是具有一定的辞藻性和适当的象征与隐喻,其意象多是词根意义上的单纯词而不是想象意义上的复义词。口语性几乎是吉林所有先锋诗人的特点,只是口语的特征和程度以及用口语表达的内容不一样而已。李占刚主要以诗歌抒情,抒发主体的情感和感受,所以其诗歌语言具有某种清晰、准确、直接和力度,口语色彩并不特别丰富,但是口语基础无疑是其诗歌语言及其语感的根本。
经验:李占刚甚少写作实验性的写作意义上的诗歌,也很少从观念、概念和知识出发创造诗歌,也不针对什么重大题材和社会生活的主体性内容写作,其诗歌全部是其情感的抒发和表达,而这些情感,无疑全部来自于他的生活体验和经验,他的诗歌,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有感而发,而这个感的基础,是他的生活和经历,以及源自于生活和经历的心灵体验和情感体验。不论是学生、留学生还是社会成功人士,不论是友谊、爱情还是对时代和社会的看法,李占刚的诗歌都褒有自己独特的体验性,没有一首诗歌是为诗歌而诗歌,没有一首诗歌不是心有所感之后的抒发。1980年代和1990年代,诗人的感受更多的属于情感和心灵,诗人更多的是向内看,其抒情主要围绕着内心经验;新世纪以后,社会性的内容开始出现在诗人的笔下,他开始向外看,因外部现实的感染而抒情,而表达自己的态度,其抒情诗具有了更多的时代特征。总的来说,李占刚的体验日益深化,针对性也更强,其近期诗歌更有经验大过抒情的倾向。
一般来说,观照一个诗人,只要弄清其写什么和怎么写就行了,就可以大致廓清这个诗人的写作。李占刚主要写自己,写自己的内心情感,写自己的感情世界和对生活以及他人的情感;他按照自己的方式以独立的姿态自由的写,其独立的抒情主体和抒情姿态一以贯之,不被诗坛上的流行性写法所绑架。因此,李占刚是一个纯粹的抒情诗人,一个情感饱满的抒情诗人,甚至是一个超地域性的诗人,其诗歌的地域性特点主要体现在气质和风格上,而不是内容和语言上。
1980年代开始诗写,历30多年而初心不变,不管身居何地,不管身份如何,李占刚一直和自己的诗神站在一起,他内心那对紧紧拥抱着诗歌的双臂,不但没有松劲,反而是越抱越紧了,而他在情感和心灵上对吉林的皈依和认可更是让同为吉林人的我心生感怀,李占刚的诗歌理应属于吉林诗歌的收获,而李占刚诗歌的一些特征,更是令我想到了吉林诗歌的某些特点,进而思考了有关吉林诗人和吉林诗歌,这种阅读所得,无疑更为美妙。(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