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世界”是蛇口的缩影。它早已不再是1984年肇始年代的深圳本土的“海上娱乐中心”,也必须比1990年代国际酒吧街的解颐消遣走得更远。它位处生机之地,在“创意之都”深圳的前缘,擎2015年中央批复的前海蛇口自贸区的先机,当你站在毗邻“海上世界”的工业路、望海路口,一块“1978年前这里是天然的海岸线”路牌隐在花丛中,提示你:北眺的国际星级酒店、别墅群、高档和普通住宅楼、双语幼儿园、临街商铺所共同构筑起来的日常化的街区正在落地生根。“海上世界”不再只是一个景点,一个与社区街道日常生活同构的综合体,它正在发生的不仅仅是城市空间形态的“布朗运动”,更是对于自身商业身份的重新定位和探索。于是那种连续三年,一直用灯光艺术点亮着这个滨海综合体的姿态,像是在投石问路:除了商业、文化、创意之外,我们究竟还能给这个城市以什么样的可能?
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
在华南地区,灯光艺术节绝非首例。广州已举办过4届灯光节,并自豪地以之为城市名片,连学者何艳玲等都加入到灯光艺术节要注重“征求公众意见”等话题的探讨中。蛇口海上国际灯光节业已办至第三届,其与广州灯光节的规模、场地、对象并不完全相类,尤其是策展思路与“政府搭台、企业唱戏”的操作方式也大相径庭。
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的负责人告诉我,首届灯光节策展团队即来自于广州灯光节,此后两届的艺术内涵得到了更迫切的升华需求,从第二届起,灯光已被赋予了更高的期望:不仅仅是一种亮饰之物,4件参加过里昂灯光节、悉尼灯光节的国际灯光作品被选中展陈。其策展思路和展品始终在雅俗中平衡、调整。本届灯光节,这种理念依旧得到延续:与木木美术馆、佩斯画廊合作借展7件国际灯光作品将在展览结束后运回北京外,国内艺术家创作的《日光》《闪电》同样会被留在商业广场的平台和临水空间附近。据海上世界负责人称,连续三年国际灯光节共计投入1000多万运营费。
本届灯光艺术的遴选机制,也得到了颇为有趣的反馈。12月4日海上世界灯光节开幕前2小时,广州美术学院新媒体专业、90年代生人冯嘉城,搭乘广深双城巴士来到蛇口。参与过广州灯光节节事的嘉城认为,虽然该节事是属于“市民大众的”,但灯光从策划到参与,依然局限在广州本土。“圈子有点小,玩得还不够开”。
而从北京特地赶来开幕现场的、入选第三届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的《源点》创作者之一的关印,毕业于中央美院数码媒体专业。她坦言当初被遴选中,是“有点惊讶的”。这两位的作品都偏向新媒体成分,作为一种新兴的艺术形式,与灯光艺术在视觉表达上有所交叉。然而正是这种宽泛的选择,令冯嘉城觉得海上世界挑选作品的视野较广。
今届灯光艺术展还辟出了一处独特的空间:位处望海路桥下的灯光博物馆。这处桥下的艺术空间型塑度很高,改造后几乎已是一个“白盒子”:白墙,分割出的参观动线,墙上昂贵的灯光艺术品装置以及一点点属于美术馆那种空阔的回声。头顶的微微震动的车流,是这个空间的独特旁白。前来赴约灯光节开幕式的木木美术馆创办人林瀚说,招商地产原本提供了一些“非常优质的选址”,但最后两方合计,选择并敲定这个“城市的B面”。“桥下空间也往往是‘亚文化’的、被弃置的一切并没有那么完美,比如地面、管道这些桥下的痕迹,都还是尽可能保留了原来的味道,这是一个在海上世界的新尝试”,他说。
桥下的灯光博物馆开馆的存在,会去拣择、分众“海上世界”的消费人群:将消费的留给大众,艺术的留给寻找孤独的人。
滚滚艺术流
2015年灯光博物馆开幕前夜。海上世界筹划此展的相关负责人仍在商议:展品前的“请勿靠近”栏杆是否要移除——就是我们常在机场、节事排队时常常厕身其间的那种“蓝色松紧带”的可移动矮柱。开幕后,那些“障碍”果然消失了,耳目为之一净:唯剩人与作品、空间与人、作品与空间的关系。
是夜,在James Turrell的一副作品前,观众饶有兴致地前倾后仰,通过移动身体,来回寻找墙上镜面装置内的幻彩几何斑块——导览时曾有介绍称这黑色镜面内的胶片相当稀有,来自美国军方。
等我把时长54分钟Nummer veertien, home(《第十四号,家》)看完了,看展的人群已经褪去:执拗拍摄了6年,以铁人三项完成了该片的艺术家Guido van der Werve拍摄了这部带着荒诞、悲怆、孤独氛围的影片。幻灯正从容不迫地以时间形态流淌,区别于展厅的灯光装置,即它不可能一次性抵达,不可能一眼看尽。
作品:《Nummer veertien,home》 荷兰艺术家:Guido van der Werve
不得不说的是,展厅内的这些灯光艺术品自有一番“纯粹”天性。相比中国传统绘画,他们少了可被玩味和解读的繁复细节,比如用色、笔触、构图乃至气韵等。但灯光艺术的解读方式,也许属于另一套艺术标准。灯光艺术品有别于日常使用的灯具,但对大众来说,它们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他们的形廓如此言简意赅;它只要亮起来,就构成我们最轻松视觉感知的方式。
灯光艺术也许是现代性的产物:它是一门理性、科学化的艺术。灯光艺术近乎匠与艺的混杂。富有深意的是,西方宗教中的“光”有着其至深的含义,而等到电灯之发明,光的意涵似乎变得更为复杂:穿梭在吱吱电流中的“光”,是对宗教之“光”的模仿还是再创造?在艺术家这里,这两种意义上的“光”正在互相击穿对方:艺术家运用科学常识和艺术灵感,他控制“光”、“光影”,重新擘画、重构了“光”与日常事物的区别,以此为媒介,与受众的感官做游戏。所有的灯光艺术品是可被关闭的(就像油画盖上了花布令其沉睡)——但问题在于,取消了光,那么这个作品还是否成立?
光,应该是这个作品机制的一部分。
金在灯艺的使命
内部预展当晚,桥下展厅导览结束后,一众策展团队打着伞前去海上世界摆置了灯光艺术品公共空间核查、确认。人群在一个金字塔形的装置前,停下。负责人注意到雨水洇散装置底部。“会触电吗?”他问。“不会”,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干脆地回答。“湿了干,干了湿,也不会吗?”“不会。”说完,他站回去一点。后来他告诉我说,经变压器后,灯管只有12伏电流。
开幕约二周前,北京798艺术街附近上班的金师傅带着他的团队,南下。他30多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的言语里有山东风味,“他们”被念成“塔们”,听起来很敦实。他告诉我,2015年灯光博物馆布展期间最多时会有7、8位工人同时驻地开工。霓虹作品My heart is with you always(Tracey Emin作品)是金亲自安装的。每装一小节霓虹管,他都要比对着英文安装图纸(译有中文)。当头顶上的车流引发白墙颤抖时,操作就要停下来。“这个是比较难装的,都是字母,高低支架位置安装的不平,容易断。”金很谦虚。北京798创意园区,他是常客和熟手工。“比如常青画廊、尤仑斯,常去”。
展厅内现场有三件James Turrell的《无题》系列作品。规格从小到大,重量分别是20斤、50斤、226斤。对金的团队来说,最沉那件上墙时尤其费力。而且它没有备份。当观众调整身体,好奇地寻找着“黑屏”内的光线:猫眼一般的蓝色,三维的平行四边形,他们不知道,最终能否从黑色的镜框中看到那些光影,实际取决于照射光源的安装角度。“个别调试了10多次”,金说,“只有对着中心点,才能出现各种颜色、形状。”
我俩踱出展厅。他告诉我,沿途的“光轮”就是第二届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时安装的。它看起来更像是富有造型感的路灯,也是永久展品。我们走近叫做《礼物》(吴小军作品,状若“闪电”)的一处霓虹灯装置前。金说,那拼接出闪电造型的8段霓虹管,费了他们一天工夫,他们在一段钢丝线上,爬高落地,穿针引线似地安了一天。
他说起了一个与老外艺术家合作安装的交互式声光装置(《弹奏我,点亮我》)。“那是一架真的钢琴,你弹一下,后面的亚克力灯管就会亮起来”,他回忆这种快乐。我跟着他爬上一个小缓坡,他再次核闸:藏匿在灌木从不起眼的一角是控制灯光艺术展品的“微型心脏”。他掏出钥匙,打开小门,好像检查气象,他按了按指甲盖大小的按钮,说:(每晚)5点30分亮,(次日)12点05分关闭。
“海上”升创意,灯艺皎无华
Q=象童 A=海上世界
Q:相比前两届,2015年第三届海上世界灯光艺术节,除展览作品的质与量有所提升外,三次筹备这类内容较新的节事,是否有了一些独有的经验可以分享?
A:“灯光节”自海上世界2013年开业前就纳入了思考策划。总策展人是招商地产,每届都有不同策展主题,第一届为“追溯光景”、第二届为“2015光启未来”。首届灯光艺术节,考虑到海上世界偌大(100万平方米)的滨海商业综合户外景观内,缤纷的灯光艺术会给大家带来明亮的地景和更舒适地综合体验,因此在策展理念上倾向满足普罗大众的趣味,我们和广州灯光节的策展单位-广州锐丰文化合作,选择打造雅俗共赏的作品,在综合体中,绵延、点状分布了大型灯饰作品。
但蛇口热土充满了振奋的变化。海上世界既身处这种城市物质空间疾速变化的大进程中,同时也处于综合体自身的塑造转型期。我们重新擘画了未来的使命,将品牌内涵缕析和挖掘。当我们更新了对自身这座“滨海城市综合体”的理念,2014第二届灯光艺术节筹备的视域也随之变得更有意向和目的。我们与曾参与北京“创意点亮北京”灯光节的艺术团队合作,引入国际艺术家灯光作品已经有意引入4件参加过里昂灯光节、悉尼灯光节的国际艺术家的灯光作品,同时我们依旧延续着大众口味,以光明的灯饰烘托海上世界地景中的曲折、幽深以及开放的空间形态。
2015年3月,深圳前海蛇口自贸区成立,海上世界所处的这片区域热土从城市空间功能和定位上被赋予了更高的诉求:“城市文化中心”。我们通过举办节事和文化活动,传播及打造城市精神生活的使命。通过更有态度的引进,为消费场所带来更多元化的感受,由日本桢文彦大师设计,英国V&A\观复博物馆即将入驻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临时性的活动、展览、节事和长期驻留的文化空间,将为此地带来更多城市活力。
因此,第三届灯光节,我们邀请北京木木美术馆策展,也得到了纽约佩斯画廊的合力支持,就不是兴之所至了。它同样延续自第二届的策展理念,它以高规格国际艺术展品确立调性,同时平衡大众观赏角度——您可以在桥下灯光博物馆内,见到7件世界知名灯光艺术大师作品,也能在不同的消费场所或明华轮边,见到4个安放在公共场所的灯光订制作品。大众可以自由选择所好。
Q: 对于中国来说,“灯光艺术节”算是舶来品。而在国外举办的灯光艺术节,其动因和展陈形式也略有差异,比如法国有来自17世纪的历史和宗教传统里昂灯光艺术节结合历史古迹、城市遗产,荷兰科技城埃因霍温(Eindhoven)举办的灯光节则跟飞利浦有关,也和工业建筑的设计活化有内在的发展脉络。海上世界的灯光艺术节,除“公共空间”、“城市文化”等内涵挖掘以外,它与蛇口城市的特色究竟有何关联?
A:蛇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原点,中国许多创新以及第一次都来自于这里,这是号称是中国创新的发源地,创新已经融入到了蛇口的血液里。2010年,招商局600亿再造新蛇口,海上世界是其中关键一战。2015年,在招商局的努力下,中央同意将蛇口纳入前海自贸区,成为前海蛇口自贸区,蛇口在新时代有新的改革、创新使命。例如由招商局牵头的跨境电商,邮轮母港等项目,都是中国没有先例的。
另一方面,深圳作为国际化的“设计之都”,位处改革、先锋、创意的先锋,蛇口亦在其发展的腹地,在这种创意文化艺术的城市精神的统领下,逐渐发力。2013年和即将举行的2015年深港双城双年展都在蛇口举行。创意与产业的发展,艺术与商业的结合,这也是招商地产作为城市升级者和运营者所背负的责任和使命:引导艺术文化在蛇口海上世界发生、培育、生长,并形成更多的文化驱力。持续三年的国际灯光节,也是其城市文化潜力挖掘和城市活动打造的有机部分。
Q:巴黎里昂灯光艺术节曾提出“small and smart”“light more,consume less”等口号,类似广州灯光艺术节也会讨论“光污染”和“公众参与”等话题,本届灯光艺术节是否也有主题,其意涵为何?
A:今届主题是“预见”,我们希望传达如下意涵:“预见”与可持续绿色环保的灯光展品相关,象征如果不尊重环境,地球未来的风险和危机是可被预见的;其次,蛇口加入自贸区,迎来新的区域和历史使命,海上世界的未来也在这种宏大叙事之中。最重要的是,招商地产将与兄弟公司蛇口工业区合并重新上市,跃升为中国市值最大的房地产公司,是另一番厚重地发力,同样蕴含“预见”之意。
Q:广州也曾举办多届灯光艺术节,并冠以“联合国教科文特别推荐”的名义,此节事以政府和地方照明行业主导、宣传的意味较强,但其宣传口径也较倾向市民性。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自然也属于市民、游客,那么这两个节事间,是否有差别?以前两届灯光节来看,人数规模大概是多少,反馈如何?
A:从无到有的过程,离不开揣摩和学习,我们首届灯光节就向广州灯光节的策展单位“取经”。每一届都会观摩。广州灯光艺术节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主场地是市民的公园和市政街道,场地宽阔,市民喜见,并且也决定了他们的灯光节偏重游赏和景观。这种思路也贯穿了海上世界的首届策展思路。之后,我们也发现,商业综合体的尺度和空间,以及自身的景观灯光也非常丰富,思路有所调整,自第二届起,艺术性被引入进来。
取名“海上世界国际灯光节”,一是因灯光艺术节举办场地,而海上世界也是一个有着传奇故事的城市地标节点。亚洲旅游交流中心主任张坚钟在某届灯光节,玩味其特殊性:它是一个有着传奇故事的地方,带着传奇人物戴高乐的印迹,有着传奇人物邓小平的题词。这里是深圳改革开放的历史见证,也是国际文化的交流窗口,从中国第一座海上娱乐中心,到深圳酒吧文化发源地,海上世界一直是深圳乃至华南的城市地标。
其实它也点出海上世界本身靠山面海的自然环境。海上世界也有历次转型的过程:自90年代始,就是深圳一景,周末人流如织。通过近几年的改造,它已升级为一个滨海城市综合体,是深圳15公里滨海长廊的起点。2013年、2014年两届灯光节,日均客流8万,圣诞节和新年夜日均客流10多万。灯光观众和消费者是两位一体的,他们在沐浴于灯光美景的同时,享受美食,拍照留念。
Q:灯光艺术是一个边界有些模糊的概念,可能远与印象主义以及摄影术有关。近则国外的灯光艺术家活跃起来也不过半个世纪左右。中国的灯光艺术史培育应是近几年的事情而已,还与新媒体等艺术形式有所交叉。海上世界灯光节的受众是哪个年龄层次,是否对这种“艺术”形式有所反馈?
A:周边居民更多会来看,蛇口片区居民基本都知道也会专程过来,层次分大众和精英白领,20~50岁之间。但在这个海滨商业综合体的环境中,也许游客和观众还是会认为这些作品是景观中的一部分,至于艺术深度,可能思考还有限。因此第三届灯光节,我们辟出了桥下空间,以半年时间打造出了这个“灯光博物馆”,此独立、安静的艺术氛围,能提供有别于消费空间中的走马观花,提供一处纯净的思考空间,培育和启蒙对于灯光艺术的思考。我们希望通过专业的导览,宣讲与观众形成互动。同时在博物馆的前厅,我们以还梳理了灯光艺术的历史发展线索,此为提纲挈领,希望观赏者能在理性思索和感性的视觉享受中,于“白盒子”享受独处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