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以降,岭南美术显出了粲然大备、表露光芒的新机遇。尤以书画一途,人才辈出,画坛书界猗欤盛矣。究其大势,其时岭南经济商贸发达,文风大盛,书画之道焉得不兴。然而,岭南书画之艺术成就并未得到应有的认识和评价,治书画史者于此常有耿怀。汪宗衍先生编撰《岭南画人疑年录》尝有言:“吾粤画家,独具风格,而僻处岭南,性不好标榜,故怀绝艺者,多湮没无闻,遑论其生卒年耶。”此论当属实情。此外,叶恭绰先生跋高俨《山水卷》亦有言:“余常谓岭外画家每未为华亭、太仓所笼罩,其声誉不能腾踔以此。其不染甜熟之习亦以此。”叶翁此言,以艺术风格、品质之因素析论岭南画家声誉难以逾岭之因由,尤为精审明瞻。容或可以进而申论,岭南书画史学之贫弱,亦是个中原因之一。有见于此,自近代以还,粤中艺文硕学宿儒多有尽力钩稽搜罗,精研博览,以阐发、宏扬岭南书画之学为己任。
朱君万章有志于岭南书画之学,用力甚勤,多年来于海内外刊发大作凡数十篇,殊可观也,现辑而为《明清广东画史研究》以付剞劂,其功于岭南书画史学者未可限量。吾于此道伏案未深,浅陋自知,于万章之著述原未敢赞一辞也。今承命作序,尤感惭恧。于兹谬举读此书获益之一二,以备读者方家正之云尔。
《明清广东画史研究》诸篇所述岭南画名家为数多至百数十人,庶几可识岭南画家之荦荦大者,实有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之感。于此亦可见作者博览粤中书画名迹、钩稽群籍之功,其于我辈治学中尤现突出。万章自中山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即任职于广东省博物馆,其亲自寓目著录之书画名迹不知凡几。文中所论多以亲眼获睹之海内外公私藏品为据,其资料之翔实可靠毋庸置疑。万章既曾受过严格的史学训练,又以供职于博物馆之便而嗜于鉴研书画文物,故其所论亦多以对人物生平、作品流传之考证匡误为其坚实基础。如《汪后来画艺综论》,以多方考证定其生年为1674年,而卒于1752年;又如《杨永衍疑年及其他》定其生卒为1818-1903年。此中甘苦实难备言,然其成果则嘉惠学林非浅。尤可嘉者,万章学如其人,学风笃实谨严,非有确订从不妄下断语。如对于李健儿曾谓居巢书斋名曰“瓯香馆”之说,万章则认为“目前还没有令人信服的论据足以证明居氏曾有此斋名,而疑为与恽寿平斋名移花接木之误”(《居巢及其绘画风格》);其他如考证作品编年、考订字号、署款等情况,均能使伪者订之,疑者辨之,多所发见而洞幽探微。
然则万章治岭南书画之学并没有因其鉴研之便而以自得,更从未自流于戈戈识小途。《明清广东画史研究》之中,每有征引宏富之作,以书、画、诗文互证,所论尤见博洽。如颜宗、何浩、汪后来、苏六朋、居巢、居廉诸篇,气局开阔,详征博引,实为后来研究者继续钻研所必经之津梁。明清之际,岭南遗民逃禅成风,艺文盛事一时间显于佛门,此中史实对于治岭南书画史学之重要性不待自知。《明清广东画史研究》中有论画僧文章多篇及长文《明末清初的岭南画僧》,足证万章于学术进展之敏感把握和自觉。
万章好学敏思,勤于用功,春华秋实,正方兴未艾也。余不揣谫陋,写此赘语,以志不胜钦佩之情云尔。
作者系广州美院教授